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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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薛】沉默的局

·全文9000+,一发完

·是个虐的,而且是重发


(一)

青年出门购买药材回来时看到的正是晓星尘扶着门框想要出门的场景。

他的眼上还覆着白绫,脸色苍白。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伸向自己的眼睛,好像已经发现了那里的不对劲。

青年快步上去扶住晓星尘,拿下他伸向眼睛的手,在他手心写道:“晓道长刚醒不要走动,等到身体好些再做些想做的事情。”

晓星尘“看”向扶住自己的青年,嘴唇翕动,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竟给你添了麻烦。贫道眼睛不便,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的声音依然清丽而温润,只是微微透着一种无力和沙哑,想是刚醒来身体还虚弱。

青年想了想,又在晓星尘手心写:“道长不用客气,我不过普通百姓,曾得宋岚宋道长帮助,今宋道长将你托付于我,您只管安心养病便可。”青年写完,又将一块玉佩放在晓星尘手里。

那玉佩晓星尘自是熟悉,便是拂雪的剑佩。他想到挚友,情绪不免有些激动:“子琛来过?”

“宋道长似是有些事情还要处理,前几日已经离开。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说是当年错不在你,如今薛洋已被含光君除掉,今后不必再担心。”

想起那个名字,晓星尘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没了几分血色,青年眼皮几乎不可查地一跳,便扶着晓星尘又到床上休息。

 

 

(二)

薛洋将一碗药汤递给晓星尘。

他从来就知道晓星尘好骗,搬了宋岚的名头又拿了剑佩,晓星尘自然是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

晓星尘接过药汤一口饮尽,接着道:“小友,你可知道宋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可有什么事么?”

“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晓星尘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也不打紧。”

薛洋知道晓星尘想要问什么,无非就是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一类的问题,不问也好,他也懒得回答。

等到薛洋出去,晓星尘听见了门被带上的声音,他才将手指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青年说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只是还不能摘下白绫,免得被光给灼伤了。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常常觉得身边寂静得可怕,明明以前在抱山时打坐许久也没问题,想来是现在的心已经没有那时的宁静。

刚下山时他的耳朵里充斥着人世的各种喧嚣,他觉得好奇,也觉得有趣,常常侧耳去听每一个人的声音。后来他遇见了义城的无名小友,那个人的嘴总是闲不住,一个人就比得上曾经听过的整个世间的声音。

现在,他耳朵里的只有屋外偶尔的蝉鸣和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音。周围静谧得可怕,没有人来告诉他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人告诉他挚友的消息,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他想一把拆下眼上的白绫亲眼去看看,但又怕辜负了青年一番好心。

薛洋靠在屋外的窗边偷偷看晓星尘。那个人靠床头坐着,手伸向眼睛却又在指尖触到白绫时停了下来,再颓然放下。

他的手紧紧攥着被褥,指尖都有些发白,良久他又苦笑一声,放弃似的躺了回去。

薛洋手中捏着一张信纸,是刚刚一只信鸽送来的,上面写着四个字:火速转移。

金光瑶的信息向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现在还走不了,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三)

入夜已久,晓星尘在床板上辗转反侧却还是睡不着,他犹豫许久还是摘掉了白绫,缓缓睁开了眼睛。

晚上的光没有白天的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借着月光,晓星尘看清这不大的房间。眼前清晰的感觉许多年都不曾有,心中还是有些感慨。他在院子里逛了逛,发现住的房间只有一个,那青年住在哪里呢?

他一路摸到厨房,终于在柴堆里发现了那个瘦削的身影,他神情微动,足尖轻顿。

那个人的身子微微蜷着,身上盖着一件破烂的旧衫。即使睡着,他还是皱着眉头,像是陷入了什么荒诞的梦魇。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既希望他是那个人,又希望是自己看错。

除了多出来的憔悴,那个人的面容终是与自己记忆里那个桀骜的少年重合。晓星尘攥紧了手中的白绫,走到了薛洋身边。

他捏住薛洋的袖子,那里从肘部往下便是空荡荡的,现在不光是断指,手臂都没了。

晓星尘极力控制自己压下心中的怜悯,告诉自己他不值得同情。可是疑惑和不解依然在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的手臂去哪儿了?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

宋岚的剑佩为什么在他手上?宋岚是不是还受他控制?

他这样悉心照顾自己又是为哪般?

他……为什么不说话?

 

 

(四)

薛洋睡得极不安稳,晓星尘听得他翻个身便吓走了半条命。

确定他没有醒来后晓星尘就立马跑回了房间,并将那白绫又覆上眼睛。

他还是选择了逃避,既然没有办法马上面对,那么就容他多想一段时间。

第二日早晨薛洋递给晓星尘一碗汤药后又给了他一盘葡萄。

晓星尘摸了摸盘子里的东西,疑道:“葡萄?”

“东山的野葡萄,道长尝尝甜不甜。”想了想后薛洋又在晓星尘手心写,“我手不方便,辛苦道长自己剥了。”

晓星尘愣了一愣,接过那盘葡萄,道:“多谢小友了。”

他将葡萄放在面前,摘下一颗摸到它的蒂,顺着便将紫色的皮撕下露出剔透的果肉。十指纤纤,动作灵巧,很快便剥出了半碗葡萄。

薛洋托腮静静地瞧,发现多年前自己的顾虑真是太多此一举。

 

 

(五)

还在义庄的时候,薛洋没少抢人家摊上的水果来吃,有一次便抢了葡萄。

他将葡萄洗净放在盘子里递给晓星尘,晓星尘摸了摸盘中的东西,疑道:“葡萄?”

“是啊,”青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仿佛在邀功,“张大娘摊上的,我刚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晓星尘摘下一颗拿在手里把玩,心中想的却是这小子有没有好好付钱。

薛洋见晓星尘的样子,以为他是没法下口,便抢过那盘葡萄,道:“忘了你是瞎子,还是我剥给你吧。”

于是他去将手洗净,坐在晓星尘旁边,剥一颗就喂给晓星尘一颗。开始晓星尘还有些难为情,多几次便也不推辞了,“其实我自己也可以剥”这样的话也不再说,只是提醒着让他也一起吃。

“道长,甜吗?”

晓星尘点头,这葡萄是真的甜,像蜜似的。

“道长,我买了点肉,我们今晚开个荤呗。”

“你是不是又赊人家账了?”晓星尘可是清楚自己身上那点钱根本就不够买肉的。

“……他自己给我的……”

“下次把人家钱还了,不然一个月不准吃糖。”

“道长,我付钱还不行嘛,别扣我糖呗~”

……

 

 

(六)

盘子里只剩了一个葡萄串架子的时候,碗也被剥好的葡萄装满。

“你在吗?”晓星尘轻声问道。

薛洋动了动,扯了一下晓星尘的袖子表明他的存在感。晓星尘顺着抓住他的手,将碗塞过去。

“这葡萄对于我来说太甜了,但你应该爱吃才对。”

薛洋全身一僵,在晓星尘手心写:“道长知道我爱吃甜?”

“少年心性,想来是喜欢甘味的。”晓星尘轻笑,不露一点马脚。

薛洋看着手里的一碗葡萄,心情有些复杂。良久他拈起一颗送到晓星尘嘴边,动作敢说是战战兢兢。晓星尘愣愣地张嘴吃掉那一颗葡萄,心中百感交集。

他又喂了几颗,唯有那一句“道长,甜吗?”再问不出口,直到他觉得实在不合适了,才拿出手帕擦了擦晓星尘嘴角,然后拿着碗和盘子离开。

晓星尘叹了一口气,心中竟无端地冒出一句话来:一人装瞎,一人作哑。

他想想觉得义城的时候也是这样,但那时的他是真瞎,薛洋哑也只哑在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现在他是假的瞎,薛洋却不知是真哑假哑。

 

 

(七)

薛洋吃没吃那碗葡萄,晓星尘不知道,而他又惊觉薛洋好像一直没在他面前吃过东西。

之前的每顿饭都是薛洋安排好,然后将碗筷递到晓星尘手上,但他却从来没听见过薛洋动筷子的声音。

他也问过:“小友不吃么?”

而薛洋只是写:“道长先吃。”

多几次之后晓星尘也不会再问,便随他去了。

午饭后晓星尘照例是要小憩的,薛洋也将碗筷收好便关上门让他好好休息。

他将所有东西都放到灶台,然后端着那碗葡萄坐下。

薛洋默然,对着那碗葡萄迟迟没有下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拈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他嚼得很慢,很细,然后他吞咽的时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放下碗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仿佛吞进去的不是葡萄,而是什么蚀心的毒药。好久之后他才缓过来,而且没有再吃。他靠着柴堆坐着,静静地看着屋顶。那双眼睛半睁着,里好面像有水光在闪烁。

他的嘴唇翕张,然后他又掐着自己的喉咙,做了几个口型,像是在逼迫自己发声。他的眼睛里爬满了红丝,脸也涨得通红,可厨房里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就没有其它任何声音。

他不是不愿意说话,他根本就说不出话。

他不是不吃东西,他只是不敢在晓星尘面前吃东西。

 

 

(八)

金光瑶的书信送到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但他今天还没有离开。

薛洋盘算着时间,从晓星尘醒来到现在已经五六天,身体情况恢复得也不错。

这样想着,他又从身后的柴堆里拿了几根木柴添进小火炉。

整个厨房只剩下火星炸裂的哔哔剥剥的声音,然后就是薛洋偶尔动动身子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又一次失眠的晓星尘半夜起来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薛洋盘坐在柴堆里,手中拿着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炉火上熬着的应该是他每日要饮的药汤,里面正冒着白气,将薛洋脸上都蒸出一层水光。

晓星尘十分担心薛洋头一点一点地会猛地撞到药罐上去,但好在他是左右摇晃。

这才五更天,也不知道他已经煎了多久的药了。难不成他每天都这个时候煎药的么?

晓星尘在门边站了许久,直到天将亮时,他才回到房间。

 

 

(九)

辰时薛洋将晓星尘叫起来,将他带到院子里。

将牵着的人推到椅子上坐下,薛洋依然将药汤递给晓星尘。等到他喝完,薛洋就在晓星尘手心写道:“宋道长送信来说他在姑苏蓝氏,让你好些了就去寻他。”

“你的眼睛应该好了,今日便可见得光。”

“这房子在山脚下,顺着门前的路出去一段路就能看见一个村子,你可以问路。”

晓星尘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在手心划动,写下的一句句却宛如告别。

果然,他又写道:“这是最后一碗……”

还没写完,晓星尘忽然反手抓住薛洋的手腕。

薛洋早防着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甩开晓星尘闪到一边,晓星尘发现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失礼了,”晓星尘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小友要走了么?”

薛洋面露疑色,终是走上前伸手抚上晓星尘脸上的白绫。

那人用力一拉,白绫随之而落,白日的光线晃得晓星尘眼睛有些疼,等他定睛,眼前哪还有人影?

有的不过是半开的篱笆门,还有门前蜿蜒而去的小路。

“薛洋……”他喃喃,眼睛盯着那破败的篱笆门。

“薛洋!”他上前一步却追不上已去人的身影,徒留一声呼喊在风中消散。

 

 

(十)

薛洋的离开毫无预兆,离开之后也杳无音讯。

晓星尘在那地方等了两天还是选择了离开,等下去不是办法,他想要先按照薛洋说的找到宋岚。

可是宋岚不在姑苏。

“宋道长弄丢你的身体和魂魄后就去找你了,他给我送来过书信,但是没来过姑苏。”这个自称他师侄的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但他旁边那个蓝家人看起来还是很沉稳可靠的。

“你说子琛弄丢我的身体和魂魄?发生过什么吗?”晓星尘只记得自己自刎,只记得宋岚已经被炼成了凶尸。

魏无羡盯了晓星尘很久,本来活的小师叔找上门来就够吓人的,而且这小师叔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心中思忖着薛洋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但发现这事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人都死了。

他将他知道的事情都给晓星尘讲了一遍,那些故事听起来就像是讲述的别人,可晓星尘知道那绝对不是和自己无关的。

因为那个人的执着、疯魔都是为了他一个人。

“小师叔,你是怎么返生的你知道吗?”魏无羡打断晓星尘的出神,一脸好奇。

“我醒时有一小友照顾,他没有透露姓名,我休养时都是蒙着眼睛,并不知道他是谁。”晓星尘语气平静,实则心中犹如擂鼓。他撒了谎,他不想让魏无羡知道薛洋还活着。

 

 

 

(十一)

晓星尘在等宋岚。霜华重出江湖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大家都知道那个明月清风的道长回来了。

可他心中总有些不安,他时常想起魏无羡说的那些片段,他是如何扮成他的模样,他是如何疯了一般要抢回那锁灵囊,他是如何被削去了手臂,他又是如何紧攥着那一颗破碎的饴糖,最后又是如何倒在血泊之中。

那个人蜷在柴堆里的样子、闪烁的炉火中憔悴的面容反复出现在晓星尘脑海,他每每都觉得将要窒息。

他没等到宋岚,倒是先等到了另一个人。

金光瑶穿着一身黑袍、戴着斗笠站在他面前。

“晓道长,近来可好?”

“仙督?”那不是已经死去的人么?不对,自己也是死过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已不是仙督,而且我今日来,不是和你叙旧的。”金光瑶道,“薛洋被抓走了,我一人能力有限,救不得他才来找你帮忙。”

“什么?”那日薛洋离开到现在不过七八天时间,怎就被抓走了?抓他的人是谁,连亲眼看着他被剿伐的魏无羡都觉得他已经死了,还有谁知道他还活着?

“你我都是为他所救,我知晓道长心中对他有恨,今日来我也不过是赌上一把,没指望着你一定要去救他。只是有些事情,我觉得你要知道才好。”

 

 

(十二)

“他现在身在何处?”晓星尘对上金光瑶的眼睛,那里面灼灼的目光让金光瑶有些惊讶。

“晓道长的意思是?”

“我随你去救他,那些事情等救了他之后再告诉我吧。”

金光瑶原来以为晓星尘断然不会愿意去救他的,于是便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来加上筹码。他觉得即使是将事情都告诉晓星尘,他愿意救人的几率也不过五成,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金光瑶的预料,看来事情还另有蹊跷。

金光瑶不知道的是,晓星尘对那照顾他的小友是谁早已了然于心,也在魏无羡讲述关于他的故事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

也许算是唤起了某种他以为已经沉寂了的感情。

晓星尘忽然想起义城的一个晚上,那时他们同床共枕已有两三月时间。

他平躺着,薛洋则面对他侧身躺着。薛洋环着他的腰,轻声问道:“道长,你不知我底细,就不怕睡在你身边的人是个坏人?”

“我这一贫如洗,你没什么好贪图的,徒留一条命,你有兴趣为何不早点动手?再说这么多天我也没见你如何,你的过去没有我,那便不必知根知底。”

“你也不算一贫如洗,要是我是贪图美色呢?”薛洋抓起晓星尘的手,靠近他的耳边,道。

夜色浓重,薛洋看不见晓星尘红了的耳尖,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别闹了,睡觉。”他向薛洋那边侧了一点,便被那人吻上了嘴唇,薛洋的唇瓣一点一点上移,最后在他眼窝停留辗转。

即使时间久远,即使死过了一次,晓星尘依然记得那一瞬心脏的悸动,像是平地激起千层浪,像是拨云见日天光大放。

他们明明有着千万次比这更亲密的接触,可晓星尘却独独忘不了这一回。

 

 

(十三)

“那群人抓走薛洋打着的是除恶的旗号,你去救他,可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

晓星尘沉思片刻道:“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我知道的是他们绝对不仅仅是除恶那么简单。薛洋虽算是个恶人,但曾经的名号也不小,他被抓走的风声我却丝毫未闻,那一定是有人封锁了消息。可除恶这种事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就紧紧盯着金光瑶,不像是反问,倒像是在向他提问。

金光瑶惊异于晓星尘的分析,他说的一点不错。他原来以为晓星尘不会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并且会为即将站在正义的对立面而踌躇,金光瑶勾了勾唇角,这一趟还算没来错。

晓星尘走之前和魏无羡打了招呼,并且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魏无羡一边惊叹薛洋的生命力,一边惊叹晓星尘的态度。

他要救自己的仇人?

晓星尘带着金光瑶一路飞奔,他心无旁骛地御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向目的地,没注意着自己的眉宇紧锁,神色凝重。

金光瑶偶然瞥见他的脸色,笑道:“我以为你恨透了他。”

“我是恨他,可是他的结局轮不到别人来定夺。”

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晓星尘早已没法将薛洋作为一个纯粹的恶人来看待。

他和普通人一样,在得到的时候会高兴,在失去的时候会悲伤,就像他拿着晓星尘给的糖时的雀跃,就像他在晓星尘死后的崩溃。

他也会痛苦,他也会无奈。他不懂得珍惜自己得到的东西,只会一味地地想要牢牢抓紧。等到手里的东西碎了他才发现,好像做错了什么。

可他希望晓星尘活着却是真的,晓星尘能感受到他的仔细和谨慎,不光是为他料理起居的时候,也是隐藏自己身份的时候。

晓星尘忽然理解他为什么在照顾他的那段时间里强硬地蒙住他的眼睛又执拗地不发一语,他也像自己一样害怕面对,他觉得那是救回自己最好的办法。

 

 

(十四)

找到薛洋是在阴暗的密室。

晓星尘一刻也等不得,于是两人是硬生生闯进去的。看守的人不多,但相信不久人马就会聚集过来。

听说抓走薛洋的目的是拷问起死回生的办法时,晓星尘就不太想继续仁慈,而看到薛洋的那一瞬,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血液像这一刻那么冰凉过。

那人靠墙坐在房间的角落,双脚都戴上了镣铐。他的头垂着,眼睛半睁。他的头发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梳成马尾,而是乱乱地散下,将瘦削的脸也遮了一半,显得那枯败的面容更像恶鬼。

门打开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待到晓星尘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脸,眼睛看向来人的方向。

他的嘴角还带着讽刺的笑容,手指沾了嘴角一点血迹,在地上写道:杀了我,不用白费力气。

“是我……”晓星尘蹲下身,用袖子擦拭薛洋脸上的污血。他盯着那双失去焦距的琥珀色的眸子,声音颤抖着重复:“是我,晓星尘……”

薛洋怔愣了很久,直到金光瑶道:“成美,我们回去吧。”

他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于是抬手想触碰自己不远处的身影。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晓星尘握住他的手,道:“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温热的指腹在薛洋虎口摩挲,忽然击溃了所有强撑的坚强,他食指在晓星尘手心轻画,就像曾经划过的无数次那样。

晓星尘慢慢红了眼眶,那一个字写成的时候,一滴泪也刚好落在襟袍。

——疼。

 

 

(十五)

晓星尘将薛洋护在身后,与那群人对峙。

领头的人还装作大义凛然,慷慨陈言:“此魔头一日不除便多遗害一日,道长应知其中利害,还请您莫要再插手此事。”

“要杀便杀,他不像能还手的样子。又何必将人折磨至此?”

“罪有应得而已,因果报应,这是他应得的。”

他是恶人就该杀。晓星尘忽地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他追求的确实就是惩恶扬善,可他从没想过沦为恶的原因。

这时候一个人凑在那领头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领头人脸上便露出一抹阴狠。

“晓道长,若你执意要护着这魔头,我们也只好……”

“想要起死回生的办法,从薛洋身上问不到,便想到他复活的人么。你们动手便是,我今日定不会让你们再伤他分毫。”

事实证明,那一群人不过乌合之众,金光瑶和晓星尘两人便已足够应付。

最后,密室门口躺了一地修士,无人再敢拿起兵器。霜华斩断锁链,晓星尘便在一干人等的目光中背着薛洋离去。

 

 

(十六)

没敢将薛洋带回姑苏,晓星尘找了个小地方安定下来。

晓星尘放过那些抓走薛洋的人,金光瑶却不会放过。等他带着一身杀伐回去,晓星尘已经处理好了薛洋身上的伤口。

血水不知换了几盆,金创药不知抹了几瓶,躺在床上的人几乎被包成了个粽子。他身上的旧伤不可追溯,晓星尘知道的便是腹上的剑痕和左臂平齐的断口;那些新伤几乎都来自于拷问,右手五根手指没了两个指甲,利器划出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

再加上密室之中阴暗潮湿,伤口化脓、恶化,引发了炎症。之前能凭着一股韧劲撑着,现在撑不下去了便发起了高烧。

“晓道长先清理一下自己身上吧。”金光瑶对站在门口的晓星尘道。

晓星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实在不算是衣着得体。不说一身白袍被血迹污染,脸上也尽是灰尘和汗水,发冠将落不落,发丝散乱。

他苦笑一声,便去稍稍清理一番。

金光瑶搬了个椅子坐在薛洋床边静候,等他回来时便道:“晓道长,你是不是一直很疑惑自己是怎么返生的?”

“嗯。”晓星尘坐到薛洋旁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看来和他有关吧。”

 

 

(十七)

金光瑶看着晓星尘亲昵的动作,心下明了几分:“他在义城被我救下,身体好转后就跑去找宋岚把你的身体和魂魄都抢回来。后来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后来他又把我从棺材里扯出来,虽然我不是以前那般光景,活着也总是好的。”

“我在世间奔走,看看哪里还能找到帮衬,毕竟像我们这样的恶人肯定是人人喊打的,要找个立足之地实在是不容易。”

“我问过他起死回生的办法,他说不能透露。他在南疆找到一位不世出的药师,酷爱些稀奇的术法和药剂。那药师告诉他怎么还魂,条件是薛洋要做他的药人,而且绝对不能将方法透露出去,否则他可以随时收回救回人的命。”

“试的药是新制的,药师也不知道药效如何,他对我也只玩笑说差点回不来。”

“药灼伤了他的喉咙,话是已经说不得了,吃个东西基本等于受罪,不过还好,还活着。”

晓星尘原来以为他只是怕暴露身份才不说话,却没成想他不说话、不在他面前吃东西的原因是这个。

“他的眼睛?”

“禁术,你会复明,他不至于没了眼睛,但是会失去视力。”

 

 

(十八)

薛洋醒来的时候就半睁着两只没有焦距的眼睛四处“张望”。晓星尘将他扶起来坐着,然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饿不饿?”晓星尘随时都备着些热粥等着他醒,睡了两天有余,怎么都该吃点东西了。

薛洋摇了摇头,晓星尘却不任他胡来。

“疼也要吃点,我喂你。”怀里的人轻轻挣了一下,却还是屈服于那伸过来的小勺。

吃了几口薛洋就受不了了,他皱着脸往一边躲却拗不过晓星尘的坚持。

小半碗的粥下肚,晓星尘也不忍心看薛洋难受,便将碗放在一边,只轻轻抱着他。

“还难受吗?”晓星尘又柔声问道

薛洋点头。

他忽然想起那天薛洋在他手心写下的那个“疼”字。他真的疼的时候从来不会说,嚷嚷着疼的时候一定不是真疼。

可这次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难受?

抱着薛洋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他想和薛洋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道:“下次多吃点。”

那人没了回声,晓星尘一看,他已经沉沉睡去了。

晓星尘守在薛洋身边一刻不离,累了要么趴在床边睡会儿,要么和衣躺在他身旁。

薛洋清醒的时候很少,晓星尘随时都备着热粥,等他醒来便一点一点喂他。

院子里的广玉兰花开得恹恹,朵朵倒像是病殃殃的美人。金光瑶很少去房间里,总是坐在那棵玉兰花树下。

薛洋早就知道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在蠢蠢欲动,于是早就告诉金光瑶让他不要插手,他说救他也没用。可是金光瑶的想法和晓星尘一样,薛洋的结局轮不到别人来定夺。

 

 

(十九)

晓星尘接受那个义城无名少年和薛洋是同一个人这一事实用了很长时间。他肯定是喜欢那个少年的,但是当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薛洋的时候,只觉得那些温存都是假象。

后来薛洋将他救回,助他返生又仔细照料,他才想,也许那些日子也并不都是假的。

他在义城少年身上看见了薛洋的影子,也发现了薛洋身上和义城少年相同的地方。无名少年和薛洋是同一个人,却永远画不上等号。

灭常家满门的是薛洋,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是薛洋,撒娇耍赖又嗜甜的是薛洋,疯魔癫狂歇斯底里的是薛洋;可甘愿以身试药换得碎魂回归的也是薛洋,沉默不语独自承受的人还是薛洋。

当他接受全部的薛洋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他。

薛洋懂这世间尘泥污浊,并且深受其害。晓星尘明白他救自己回来不是因为他心存善念,只是因为他对自己还有执念。

 

 

(二十)

晓星尘还是修书一封将魏无羡找来帮忙,薛洋修鬼道,也许魏无羡能帮上忙。

时值七月,院子里的广玉兰到了凋谢的时候。风一吹,几片大花瓣就随风坠地,徒留一阵清香。

“外伤不是最重要的。”魏无羡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极为飘渺,却又十分凝重。

“他的魂魄几乎不剩什么了。”虫鸣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在晓星尘脑子里炸开引起嗡嗡的回响,连魏无羡的话也不怎么听得清。

金光瑶拍了拍晓星尘的肩,道:“他醒了。”

晓星尘逃离似的跑到薛洋面前,看见那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他扶住他的肩膀,道:“感觉如何?”

他的面色不似原先的苍白,反而有几分红润。不再畏手畏脚,他靠着晓星尘的肩膀,在其手心写道:“还好。”

晓星尘抿了抿嘴唇,又道:“答应我,好起来吧,可以吗?”

薛洋好像是愣了两秒,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晓星尘让薛洋躺回去,想要出门去拿热粥。他起身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摆,躺在床上的人紧抿着唇直直“盯”着晓星尘的方向,神情有些焦急。

晓星尘回头牵住那只手放回被子,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次的粥多吃点吧。”

薛洋思索了一会儿,才在晓星尘手心写下一个“好”字。晓星尘这才放心地离开。

回来时那人又闭上了眼睛,晓星尘只得把粥放在床头,和衣躺在他旁边。

薛洋平躺着,晓星尘面对他侧身躺着,手臂环住薛洋的腰。洁白的广袖在床上铺开,遮住薛洋的腰腹。

那个人很安静,安静到没有呼吸。

金光瑶收回踏进门槛的半只脚,将房门关上。一片花瓣落在他脚边,一霎风声全无,寂静着绝望,沉默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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