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

丢梗唠嗑专用号

【晓薛】雨犹如此

把我原来一个挺干的梗改得更丰满了,一刀捅回来还是有点疼。。。

别后魂梦长:



*原著续,复活星x转世洋,虐的。


*BUG有,OOC有,15k+,一发完结。


*原梗来自于《失足》,已有太太授权,本文由我与@不原谅 太太共同完成。




BGM《渡红尘》






之一


薛洋是一个弃儿。


他此生刚出世时右臂就枯瘦如柴,左小指也缺了一块,爹娘不过看了他一眼,就将他遗弃在了夔州的大街。他自此在肮脏腐臭的长街长大,长到七岁,尚不及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高。


他七岁那年,夔州来了一群江湖人士。


彼时,他正躲在茶铺旁,等着捡一些这些人剩下的吃食。但谈到一半,为首的江湖人忽地掏出了一块黑漆漆的物什,他眼底闪过贪婪,语气却很是无奈,提到抓了不少鬼道高手,却还是对修复毫无办法。


他听完,鬼使神差地上前了一步。


几个江湖人士不耐地回过头,却见有缕缕黑烟从他指尖冒出,而那物什一瞬也似受到了吸引,陡然震动起来。




之二


他被带回了某个世家。


他知道了那黑漆漆的物什名唤“阴虎符”,而他是和阴虎符有共鸣之人。他的日子因而好过了些,原本破烂的衣物换成了干净温暖的粗麻,每日里也不用再吃些残羹冷炙。


修复阴虎符的地方环境并不好,死尸成堆,鼎炉的火焰总旺盛地炙烤着周遭一切,他也不介意。有一次,送来的人中有几个还未彻底断气的,他想了想,则干脆亲自拿着匕首划开了这些人的颈项。


他动作利落干净,仿佛血性根植在灵魂中,从未被抹去。




之三


而他遇到晓星尘,则是十岁那年的事。


那天,堀室外是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他从睡梦中惊醒,见大门摇晃着快要倾塌,已来不及换衣服,只得迅速抹了几把煤灰和尸体上的鲜血到脸上。


然后,他只见一道银光以滔天破浪之势破开大门,门外飘进来一个人,白衣无风自动,恰如九天坠落凡尘的战神。


“……薛洋?”


视线扫过他,道人如玉面容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冰冷声音中带着疑惑。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这一刻,经年的流浪与嗜血生活却眨眼远去,他甚至没问道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就立刻决定了要跟他走。


他飞快地扑上前,同时袖口匕首滑出,悄然在自己身上弄了几道伤口。他抱住道人小腿,神情纯真如一无所措的七岁孩子。


“救救我,带我走!”




之四


薛洋如愿跟晓星尘回了观中。


但观中时日却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道人不喜欢他。薛洋不知缘由,但离开世家后,晓星尘便不再同他多言。他将他的住处安排在道观中最偏远的院落,每日晨昏,也不许他和其他弟子一同练功。


薛洋不解,但每每去问,却只得到道人冰冷低垂的眼神。


他左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没办法下就想到了靠捣乱引起道人的注意——他往弟子们的饮食中洒胡椒粉,辣得不少人涕泪横流,道人罚他跪在雪地中。他双腿被冻得麻木,却还为见到了道人恼怒的神情而高兴。


他偷了道人的书藏在枕下,道人发现后罚他三天不许进食。他饿得头晕眼花,还不忘数着道人这次责骂他多说了几个字。


直到后来,他爬了道人院内的那棵桂树。


他本只想爬上枝头吓道人一跳,却阴差阳错打落了一旁的鸟窝,于是等道人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地幼鸟的尸体。


那是他第一次见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盛满了厌恶。


道人抓着他的手腕,几乎失控道:“就这么耐不住性子吗?为何重来一次,也如此喜欢残害生灵?你……当真是死性不改!”




之五


他很少捣乱了。


他想他可以忍受发育未健全的四肢在雪中针扎般的疼,可以忍受幼时常年挨饿的脆弱肠胃在几日不进食下的痉挛,却终究无法见到道人眼中的冷漠恶心,如一把透心利刃,转动着刀柄将他心划得千疮百孔。


他安静地待在小院,无事时几乎不出院门半步。闲来无聊时,他便抱着腿坐在窗框上,静静听窗外雨声淅沥。


他也曾是很讨厌下雨的。


夔州街道脏乱,每有雨天,地上总是泥泞湿滑一片,他手有残疾,这样的日子尤不方便找寻食物,往往最后都是饿肚子了事。


但观中的雨却是另一片光景。


雨幕总是朦胧,雨珠噼噼啪啪打在地上时仿佛也能把观中另一头的声音带来——他似也看见霜华剑出如云,划过树叶带来世上所有的簌簌之声;观中弟子不用功,道人嘴上斥责两句,面上却是和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无奈笑意;傍晚时分,道人总习惯坐在院内桂树下,翻开书册几页,发间隐有桂花香气。


他想着他们都在同一片雨幕之下,有时心中竟也能暗自生出几分欢喜来。




之六


他就这么长到了十四岁。


晓星尘不喜欢他,白雪观的师兄弟因而大多也与他不太亲近,只除了一个叫阿箐的小姑娘。阿箐同他一样,也是小的时候被晓星尘捡回来的。不同的却是道人很疼她,教她识字教她修道,她喜欢糕点,道人每有下山,回来时总带有满满一篮子的甜糕甜饼。


许是同情他一人,阿箐偶尔也会分些糕点给他。若恰逢下雨,便同他一起坐在窗框上听雨声。


小姑娘也曾笑过他这奇怪的习惯,他却并不争辩。直到一日又下了大雨,他瞧见那无根水轻盈地在地面跳跃,忽问,你说,若我现在冲去山下的市井买一碗米酒汤圆,会有人给我送伞吗?


小姑娘“哈哈”大笑,你做梦呢,这观中除了我,别人怕是连你的生死都不在意,又何谈给你送伞?


他一笑,也是。


心中却不知怎地生了另一幕光景来——他仿佛也看见道人手持一把青色油纸伞,身形如闪电穿梭在雨幕中,他抿着唇角微一拂袖,一旁还在雨中和市井老板争辩的黑衣少年就到了他怀中。


道人面有嗔怪,手却小心地拂去少年额上水珠,他半揽过少年的肩,层层雨幕顿时就和油纸伞下的世界隔绝开来。




之七


阿箐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糕点。


但小姑娘的手艺却是千奇百怪,不是做绿豆饼忘放了绿豆,就是下汤圆时放多了酒酿,水尚未沸,汤圆皮子就在锅中糊成了一团。


观中上下无人敢试她的手艺,但小姑娘还是热情洋溢地跑进跑出准备材料,薛洋听着她嘴里嘀嘀咕咕,忽地抬起头,你刚说什么?


小姑娘百忙之中回答:我说做月饼呀……道长去年中秋还提了他从前常吃的椰蓉馅儿,今年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


月饼……吗?


他有些恍惚,最后却和小姑娘一起去了灶房。他倒掉了阿箐和的面,重新擀面、发酵,当橙黄喷香的椰蓉馅儿从锅中盛出时,他顿了顿,却又添了一些一旁的桂花糖浆。


第二日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来感谢他,言辞间却很是惊奇,问他为何知道道长喜欢有桂花香气的点心?


他歪头思考了片刻,神情却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呢?




之八


翌日,他正在院内摆弄花木——小院凄清,杂草丛生了一堆,有次阿箐来时蹿出一条蛇,小姑娘吓得大叫,打那之后,他偶尔就会清理一下。但他刚将水壶放在地上,抬眼却见白衣道人走了进来。


经年不见,岁月却仿佛未在道人身上留下丁点痕迹,他仍是一袭白衣胜雪,背后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翩如谪仙。薛洋一怔,瞥见地上水渍映出的自己又干又瘦的倒影,心中不由一痛,眼睛也不知往哪儿看。


道人一把抓住想后退的他,声音却听不出喜怒:月饼是你做的?


他点点头,却又见道人视线绕着破败冷清的小院走了一圈,落回他身上时似是多了些什么。然后,道人一拂袖,忽地将他带出了小院。




之九


他搬出了小院。


他不知晓星尘为何转了性,但道人确开始教他读书写字,每日晨昏一个时辰,都令他准时在书院等候。


但他开蒙晚,又早过了读书的年纪,往往是道人说三句方记下一句,道人也不恼,他字写得歪歪扭扭,他便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一笔一划。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来时,他只觉手腕也跟着滚烫起来。


偶尔,道人也会和他讲一些江湖往事——从臭名昭著作恶多端的岐山温氏,一直讲到如今得仪兼备的仙都,他口才很好,往往三言两语间,一幅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江湖画卷就缓缓展开。


但他却听得浑浑噩噩,只觉那双如黑曜石般美丽的眸子亦是见不到底的漩涡,眨眼就要将他吞没。


拂尘在他额上轻点,道人道:凝神,看书。莫要看我。


他低下头:只是觉得道长眼睛漂亮。


道人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意义不明地抚上双眸,终道:是吗?那你可知……其实数十年前,我本也是看不见的。就在夷陵老祖重归于世,义城遍布死尸之前。


他摇头道不知,心却在听到“义城”两字时一跳。


那便继续看书罢。道人低下头,不再理他。


  


之十


诸多书籍中,道人尤爱同他说那些劝人向善的古文。


光是《南华经》他就抄了不下百遍,一日讲到《夷坚志》,道人提及楚人可为池鱼忍饿三年,又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存之道,故他生平最恨,即是那些罔顾他人意愿随意剥夺他人性命之人。


他问他可否明白,他以为道人仍在气他刚来时爬树摔死了一窝幼鸟,忙道他再也不爬树了,额间却又是一痛,被拂尘轻点了下。


他抬眼,见道人眼中又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之十一


且道人虽然教他读书写字,却也从不让他染指剑法道术。


一日他忍不住发问,握住他手腕的人却是一顿,方道:你右手残疾,与他们不同,不适合练剑。


他不满地反驳:那我还可以修习道术,修习那些飞天遁地的法术,等我练好了,也可以保护你,保护自己,不好吗?


停留的笔锋在宣纸上晕开一滩墨渍,道人却只垂下眸,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无须你保护,而若你……道观自可护你一生一世。


他不明白道人未说出的部分是什么,但这并不迟疑的语气却将他剩下半句话堵在了喉间。他也没能告诉道人,保护他只是其一,他真正介意的是道人的容颜不改,而他不过凡胎肉骨,终有和道人分离一日。




之十二


冬至那天,他煮了三碗米酒汤圆。


一碗给阿箐,一碗给道人,一碗给自己。他的那一碗看起来浓稠不少,小姑娘一开始还嘀咕道他把最好的留给了自己,直到从他碗里抢了两个汤圆,被甜得呛了出来,这才知道他放了多少糖。


几人坐在书院内话了些家常,气氛是难得的温馨。小姑娘提到他从前在偏院的时日,冬至新年生辰都一人过,道人有一瞬的沉默。


阿箐走后,晓星尘要检查作业,他捧了一叠宣纸,却懊恼昨晚睡得早没来得及把前几页清理了,犹豫着不肯递过去。


怎么了?


道人不解,闪身至他身后,却见前几页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体,哪是什么经文,分明是他的名字。


薛洋只恨不得立刻化作一道黑烟,手上却是一轻,道人已将宣纸接了过去,他一页页地翻看着,忽问:“你喜欢我?”


——你可是喜欢我?


道人的声音平平淡淡,仿佛并不惊讶于这个事实。




之十三


——那你,可否应我一个条件?


平淡的声音将他从后悔恼怒的地狱中救赎出来,他惊讶于道人眼中浅浅洇开的什么,却不见一丝他最恐惧的厌恶与反感,只是沉沉然的黑。




之十四


他半是害羞半是期待地跟着道人进了屋。


他低着头,手绞住衣衫一角尚不知往哪儿放。抬眼却见道人从柜中抱了床厚厚的被子在整理一旁的卧榻,方知对方也许只是刚听阿箐说了他在偏院的日子,知他这些年不易,这才改了主意。


他有些泄气地坐下,却又听道人轻叹一声:“偏院湿冷。以前,或许是我想得多了些……以后,你就住这儿吧。”


油灯很快熄灭,他在黑暗中开口,认真如同发誓:“道长,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修身养性,也一定会遵守和你的约定。那等我长大……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等了很久也不见道人拒绝,不由弯了嘴角瑟索进被子里,只觉包裹住周身的寒凉一夕也温暖起来。




之十五


隔几日阿箐再来找他时只见他仿佛变了个人般,伏在案前脸几乎要埋到书卷中去。小姑娘不明就里,但他想着和道人的承诺,却也不解释,只刻苦用功。他本不是愚笨的孩子,这样一来自然进步神速。后来道人再问功课,他也能答出不少。


一日又讲到古人性德,他回答的很好,几乎三言两句就将《天下卷》中待人处物的宽容之道诠释出来。抬眼却见道人弯了嘴角,他揉了揉他的头,仿佛很欣慰他懂得这个道理,笑容竟有他从未见过的和煦。


翌日道人从山下回来时,他的书桌上竟同阿箐一般多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觉糖葫芦上的糖霜是额外的厚,桂花糕上洒满了桂花糖浆,远远地就一股甜香。


他闻了闻,竟许久都舍不得吃。




之十六


后来,他每有表现得好,道人从山下回来时就总带有两个油纸包。有时是几块甜酥烙,有时是一碗米酒汤圆,甜度总是刚刚好他喜欢的粘牙,


他小心翼翼地咽下糕点,日子似也在不经意间甜起来。


过了年关,就是他的生辰。


他在小院中悄无声息过了多年,本以为这日也要平平淡淡地过了,但下课时却见阿箐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给道人搭了把手,竟不知从哪儿变了两碗面出来。他拨开碗中翠绿的葱花,这才发现整碗面竟只由一根细软绵长的面条堆成,从头到尾都没有断。


他十分惊奇,道人笑道:这是长寿面,本起源于南方。我年少时每个生辰,师父也会煮这样一碗面,说是寓意长长久久,平平安安。那时节山上热闹,师兄弟也总围在一起替我庆祝生辰。


道人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一点点黯淡下来,道:但大家问我有什么愿望时,我却总说希望日后能持剑九州,逍遥一世,亦荡平世间所有不平。


阿箐不解:这愿望不好吗?


道人道:不是不好。是年少心性,从来不知愿望过高易空,就如同院外染了霜的树枝,总脆弱易折。


他笑容苦涩,仿佛并不为如今平淡安稳的日子所开心。小姑娘察觉出不对,马上扯了扯他的袖角,他并未会意,却情不自禁道:假如愿望过高易折,那我……就只想求同道长平安一世,长久一世。他又看了看碗中长寿面,垂下眉眼:若有一日还能下山,去长寿面的发源地,道长的师门看一看,那就更好了。


小姑娘忙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也要去!听说江南的甜点又香又糯,什么三丁包、金钱饼、千层油糕……比我们这儿做得可好多了。


这一打岔冲淡了屋内伤感的气氛,道人眉眼柔和下来,他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之十七


他本意也不知这一言会很快成了真。


春雨淅淅沥沥的三月,他冒雨跑到书院时却不见了一向准时的道人的身影,他一急又跑了出去,方在观门口见到两道缓步而行的身影。


道人似正同一旁的黑衣道人在交谈什么,而那黑衣道人他也识得,他刚来观中时,也时常见他来看望道人。只是宋岚不喜欢他,每有见到他眉头就如同拧在一起的麻花。那些日子道人也厌烦他顽皮,总是罚他,于是他渐渐地不出院门,也就不大有机会见到观中来访的客人。


油纸伞遮去了两人的神情,远远地只能瞧见道人越皱越紧的眉头,道人似是并不开心,拂去肩上雨珠的动作都带了深深的忧虑。


那天,他直到傍晚时分才等到晓星尘,且讲课时道人神思恍惚,连手中书拿反了都未曾察觉。




之十八


翌日,他装作不经意和阿箐提起这事,小姑娘却也不甚清楚,只是听师兄弟们口传,似乎是为了阴虎符的事。宋岚此次带来消息,说是多年前炼铸阴虎符的那个世家余孽一直没放弃,这些年伙同一些江湖人士一直在四处收集碎片,听说最近好像还查到了什么关键。此事关乎仙门百家安危,道人这才忧心忡忡,这几日可能还要去趟姑苏。


姑苏?


他闻之一怔,眼前却不知为何飘过几朵云纹,左臂及肩处一痛。晚上他回去时果然见到两个包袱,道人正坐在桌旁擦拭剑身,看到他也不多言,只是让他去收拾行装。


他尚未开口,道人又道:此事和当年发现你的世家有一些关联,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带你一起去。他一顿,接着道:恰好这些年你也从未下过山,前些日子还说想同我却江南看看,这次也是个机会。


今日的晓星尘似乎有些格外温柔,他心一动,胸口的那几分不安也被压了下去,没有拒绝。


但翌日出发时他却又见到了宋岚,黑衣道人似并不意外看到了他,他眼神扫过他,依然沉静如同一潭沉了数不尽戒备和嫌恶的死水。拂雪恰好露出一段雪白剑尖,隐隐指向他脖颈,似也在警告,如他有任何异常,这把传世名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出鞘,将他斩杀其下。




之十九


道人虽承诺了要带他见识山下风光,但这一路却是紧赶慢赶,像是急着要到姑苏。


夷陵老祖视线扫过他时,有一瞬的停留。他不明就里,只安静地站在一侧,听几人说道这些年对阴虎符蠢蠢欲动之人本就数不胜数,若真让他们找到了什么修复关键,仙门百家必将陷入大劫。


宋岚问道:说来这阴虎符本也是由魏公子所造,难道就没有根除之道?


魏无羡咳了两声,道,宋道长有所不知,阴虎符虽是由我所铸,但义城一战之后,就有了变化。他顿了顿,看了薛洋一眼,又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最近刚巧得了线索,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手中眨眼多了一小撮黑色碎末,在座除了他都是修仙之人,对鬼道气息极为敏感,纷纷皱起了眉头。


他以指轻点,一缕黑烟顿时融入碎末,轻鸣之声不断,但曾会与他呼应将碎末团团包裹的黑光却不见了踪影。


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魏无羡轻叹一声,还待说什么,却又见碎末在他手中陡然震动起来,如飞鸟投林般奔向另一人的指尖黑烟。


他抬头,极为惊异地看向一旁同样一脸愕然的少年。




之二十


他只瞧得一道剑光。


拂雪出鞘极快,若不是魏无羡反应快推了一把他,只怕现在落在地上的就不止是几缕黑发,而是他的脑袋。


魏无羡也是吃了一惊,忙飞身上前按住黑衣道人的手,阻拦道:尚未清楚事情缘由,宋道长不可妄动。


还需要清楚什么?宋岚咬牙切齿道:他都如此……也只有星尘心软,才信他这数年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薛洋,你果然是死性不改!


他听不懂,下意识想躲去道人身后,但抬眼间却见一路护着他的道人后退了数步,眼中情绪变幻,赫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


惊讶、犹豫、心痛、猜忌、怀疑、戒备……他有一瞬恍惚,不由也想到了那年夔州初遇,在看清他面容后没有走过来问他有无事,反而将霜华举高了些的道人。


他只觉心沉了下来,白衣道人的身影一瞬晕开来,仿佛也如溶溶月色沾染了夜的阴影,坠进一片黑暗中去。




之二十一


他又回了观中。


魏无羡最终也没弄明白他为何对阴虎符有感应,他简单试探了下他的体内,却发现他确实是毫无灵力,且对鬼道术法也是一窍不通。


夷陵老祖又冥思苦想许久,视线扫过两位面色铁青的道长,却忽地一拍大腿,斟酌道:难道……是阴虎符前世和他在一起时间比较久,有了感情?


这个猜测自然更不靠谱,但眼下江湖大乱,有无数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两位道长对视一眼,却也只得把和他之间的爱恨情仇先放到一边。


回去的一路,道人只问过他一句话——


你可曾骗过我?


他想到当年冒充被世家抓回炼尸的孩子,这些年在偏院的困苦孤冷,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但道人却似一瞬明白了,他抿唇离去,一路上再未发过一言。


到观中的第二日,却又落了雨。


他仍是清晨就等在书院门口,等大雨漫过脚下青石苔,树枝被雨珠浸润垂下长长的泪痕,天色渐亮又缓缓暗了下去,也未曾见到白衣道人的身影。


他伸出手,雨珠滂沱地从他指缝间穿过,寒意似要透入骨髓,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之二十二


他在书院门口站了三日。


第三日傍晚,道人持剑带着几人从门口路过,他似有什么急事,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轻轻浅浅,如同掠过溪水的风,就又令他多等了两日。


两日后,他只瞧见漫天的火光流星飞入观中。


阿箐在一片嘈杂中拉起他就跑,他这才知道道人不知被何事引开了,并不在观中。几百江湖人士将道观团团围了起来,要求交出他。


他不时能听见观外声响,什么“魔头”、“屠城”、“阴虎符”,他听着,在后门通往山下的小道前停了下来。


小姑娘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呀!


他想着面露失望的白衣道人,观中数十个学艺不精的弟子,漫山遍野喊打喊杀的声响,却缓缓摇了摇头。


然后,他忽地转身往山门前奔去。


  


之二十三


他又被带回了世家。


仍是当年的几张熟悉面孔,那些人看到他果然如传闻没死十分激动。但与当年不同,那些人用尽了法子也没能让他再替他们炼尸。


为首一人以为他是还贪恋道观中的生活,便与他讲了许多江湖往事,他听得不甚清楚,只明白了故事里的“他”似是害得晓星尘不轻。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宋岚那么讨厌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道人带他回去,却也不喜爱他。


原来他欠他们那么多。


那人最后又许诺了他许多好处,但见他仍是默默无息,不由一拂袖,冷冷道:薛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人珍视你?


他的神智被酷刑折磨地有些模糊,闻之一顿,但却恍惚还是那一日的白衣道人,他似是并不怪罪他对他的龌龊心意,捏着他冰凉的手腕,只是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他点起屋内暖炉,书院很快温暖了起来。


谁说没人珍视他?


他有些恼怒地想反驳,但一张口,却只吐出几口血沫。


  


之二十四


他被关起来的地方也有个天窗。


天气好的时候他能看见碧云几朵,自由地从东飘到西,但梅雨时节,更多的时候却也都在下雨。


他仍是喜欢听雨声,雨珠噼噼啪啪,仿佛也能洗刷走一些身上的疼痛。听着风雨声昏过去时,他也时常做梦,梦里也是这样下着倾盆大雨的长街,但道人却似年轻了几岁,他眼上绕了段白绸,总撑着伞飞奔过层层雨幕。


而伞的尽头永远是一个黑衣少年,一把油纸伞遮不住两人,道人则宁可将少年紧紧揽在怀中,用脊背去挡住所有风雨。


他沉沉然坠进这个梦境时,唇角也总有意味不明的笑容。


  


之二十五


但那些人却也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的。每日晨昏一顿鞭子,为了防止他逃跑,拇指粗细的铁索穿透了他的琵琶骨。时日久了,血肉渐渐和铁器粘合起来,他的伤口难以愈合,口中永远有血腥气蔓延。


一日他又昏迷过去,醒来时却见被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踩在他昨日呕出的鲜血上,说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可愿改主意。见他仍只默默望向天窗外,那人便怒道:好,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我们便用你来炼化了这阴虎符!


他一挥手,下面人抬了个鼎炉上来,上面还悬浮着一小块黑色物什,他一眼就看出是他从前炼尸的鼎炉,不由皱了眉头。但一旁之人却不准备将他扔进去,反而拿了柄利刃,对着他右臂比划起来。


那人狞笑道:不过是炼化个残块,一只没用的手臂也够了。


他又惊又怒,铁链顿在身后发出了崩直的交错声——他还待说什么,抬头却只见利刃的寒光破空而来。




之二十六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


——又仿佛只是一瞬,他清醒过来时,地牢里已是一片狼藉,他只觉头痛欲裂,又喘了片刻,方挥了挥手,一道黑光顿如切豆腐般劈开了铁链,精铁制的尾端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而与此同时,鼎炉之上的黑色物什也如有感应,化作一道黑烟飞向他身体,烟雾掠过处鲜血顿止,伤口也纷纷开始愈合。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跨过地上层层堆叠的尸体走到院外,这才发现片刻前的阴魂将世家团团笼罩,小院之内,已无活人了。


他脸色阴晴不定,在门口又站了许久,方去灶房找了几桶走油。须臾后,只见火焰如同腾空的橙色巨龙,挥舞着利爪将世家撕扯成了片片碎片。


他将漫天火光留在了身后,推开门时,眼前却飘进一片白色的云。




之二十七


道人微微喘着气,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匆匆赶来,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也泛了黄。他的视线先落在他淌着血的右臂上,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又掠过他身后,停留在层层火海中堆叠不齐的尸体上。


然后,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一瞬间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但到嘴边时却只有一声呼唤——


晓星尘。


他道,顿了顿,再开口时颇有几分小心翼翼,似夹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如果我说这些人不是我杀的,你会信我吗?


道人却静默地看着他,火光将他额上细密的汗照得通明,然后,他的手抚上霜华,握紧了那剑柄。


薛洋看见了那个极轻的动作,但他不想再看见霜华出鞘。


这把剑曾在他七岁那年护他一时周全,如今若再携滔天风浪再度破空而来,便是一定为了要逮捕归案的身负数百条人命的他。。


他恨声大笑,身形也极快地闪过。晓星尘几乎没看清他动作,他便已出现在了三丈之外。


像是求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也像是极为失望,少年唇线讥诮地弯起,他一字一顿道:果然,你……从未信我。


  


之二十八


他怎么没有信过他?他信过他。


他相信那几页满满写着他名字的宣纸背后的感情是真的,也曾信过他定会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


那个烛火垂泪的夜晚,他捏着少年交上去的作业,问道:“你可是喜欢我?”


少年闷声不语。


他又问:“那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记得少年倏地明媚起来的眼眸,他重重点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般道:“我答应你,往后定不会随意伤人!”


少年语犹在耳畔,眼前却是赤裸裸的违背。


——你看啊,你答应我的,却还是给我留下满地的尸体。


  


之二十九


魏无羡赶到时,这数百人的尸体早被淹没在层层火海中,火光是带点涩暗的橙金,落在道人的发上似也筛出了密密暗影。


他找了一圈不曾见到薛洋的身影,只有晓星尘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走到晓星尘身边,听得道人问了一句:真的是阴虎符?


魏无羡叹气:小师叔,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身后是江湖人士陆陆续续赶来的脚步声,魏无羡欲言又止,却瞧见道人一下收紧握住霜华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似是受到重创,却仍如同雪中松柏,努力挺直了脊背,道:你放心,我……定会给一个交代。




之三十


薛洋用了传送符,想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搜来的。


魏无羡往火海又走了几步,身后的蓝忘机拉住了他。他回头笑道:二哥哥,没事的,我只是感觉到有一点不太对劲。


他走到火海边缘,拾到了一块像是残片的东西,那上面还有阴气缠绕。


其实他一直都很奇怪,阴虎符流落人世的只有一小块,且制作阴虎符的材料本来就是世间仅有,别的材料根本承受不了阴虎符强大的阴气,就像他手上这块普通的金属一样,马上就会碎成齑粉。


他手一挥除去了上面的大部分阴气,将残片收了起来。


面前的惨剧确实是阴虎符的手笔,但是,薛洋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半块阴虎符发挥本来的效用的,魏无羡尚不得而知。




之三十一


江湖永远不会缺谣言。


薛洋一路走着,一路便也听到各种传闻——其中流传最广的当然就是他的复生,谣言几乎将他传成了一个逢人就吃的魔头,说他杀光了数百人,抢走了阴虎符。


虽然……其实也差的并不太多。


和他一起纠缠着流传开来的就是白衣道人——不知是谁多嘴,仙门百家都知道了晓星尘收养了年幼的他,如今他犯下一连串恶行,道人自然逃不了干洗。谣言中,道人几乎成了一个默认他杀人放火的道貌岸然之辈,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是道人指使他夺走了阴虎符。


不甘心之人围上了道观,迫使晓星尘交出阴虎符和他,观中人烟稀少,几乎死伤惨重,若不是夷陵老祖及时赶到一力替道人担保,只怕道观现在就被一把火烧了。


他总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所有在他面前造谣之人就都遭了殃。


他在第十日时到了义城。


曾经的义庄现在成了一个富户的小院,瓦房错落,曾经空落的院内如今栽满了富贵艳丽的牡丹花,他在馥郁芬芳的花香中闯了进去,给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富户两个选择:滚出小院,或是他杀光他的全家。




之三十二


再次见到晓星尘那天,他去城东买了碗米酒汤圆。


时移世易,曾经寒凉无人的铺子如今排起了长长的长龙,牌匾的“福记”也换成了“百年老店”只是小丫头的手艺却远不如她爷爷,一碗汤圆黏黏糊糊还不够清甜。他忍了又忍,才没在大庭广众下掀了她摊位。


“等一下!”


勉勉强强喝完,他刚要走,却见小丫头匆忙从里屋追出,递了把伞来:“最近天气不好,客人没带伞,先用我这把吧?”


小姑娘十五、六的年纪,竟绝口不提他没付钱的事,指了指阴沉的天空,反而扯出个善意的微笑。


他一怔,心头不快一瞬也消散了些,他一笑:“你这丫头……倒还挺识时务。”他扔下几个铜板,面上笑意却又一点点淡下去,又道:“只可惜,我……从不用伞。”




之三十三


走时关上的义庄门如今却裂开了一条缝。


他不意外地看见那一道清冷如雪中料峭寒梅的身影,花瓣落了几瓣在他肩上,晓星尘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似已等了很久很久。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最后还是道人先开口道:“何时恢复的记忆?”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何时恢复记忆就有那么重要?道长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纠缠这个?”


——当然重要。


道人站起身来,花瓣从他身上簌簌落下,“你究竟为何要杀他们,约定对于你来说就那么轻若无物吗?”


约定?什么约定?那个不随意杀人的约定?


薛洋冷笑一声,“道长,你无非是想管制我才和我定下那样的约定。答应约定的是你收养的乞丐,而我已经不是了。你问我为什么杀他们,那当然是因为他们该死!该死的人我不仅要杀,还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道人似被这句话激怒,“薛洋,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他眼神凌厉,看起来已经怒不可遏,可他却总觉得自己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




之三十四


霜华再度出鞘向他刺来。


一寸宽,三尺长,薄如蝉翼的剑身,恰如冬日最纯洁无暇的雪之霜华,总轻巧顺着敌方空门而去。


但降灾却剑走偏锋。


幻化出的长剑似并无章法,但利刃每每要刺穿少年身体时,却总能被挡住。少年身法鬼魅,竟也无半分前世痕迹。


但片刻后,白光却是更甚。


霜华就如一张织得更密的网,誓要将剑和人拦腰斩于网中。无孔不入的剑气甚至笼罩了庭院中的每一方寸,花瓣枝叶亦被纷纷震落。


——那是他花了数个时辰才清理完富户留下的牡丹花,种下的桂树不过刚开始抽出嫩芽,就被剑气卷成了齑粉。


他看着,心中的不甘心更是大甚。


晓星尘只觉眼前人一晃,霜华再度落空,少年眨眼又出现在三尺之外,他手腕缠绕着黑气,缓缓举起降灾,眼神却半是渴求半是失望,一瞬也和当年义庄,任长剑插进腹中只想让他听完断指故事的少年重合起来。


他道:“晓星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也许……我愿意和你回去,把阴虎符交给你。”


犹豫片刻,道人身形终于停下。但霜华却并未归剑入鞘,他仍举着剑,眼神戒备地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薛洋迟疑了一下,道:“你对我,可曾……”他声音轻下来,眼神闪烁了一瞬,似想起了什么,又一点点放出光芒:“不,你其实……也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哪怕你不信我……不然我曾经害你那么惨,你为何还要救我回道观?又为何要在那年吃了我做的月饼后不再冷落我,一照顾我就是数年?”


降灾倏地化作一道烟消失,少年身形快如闪电出现在他身前,晓星尘只觉手腕一紧,指尖几乎要烧灼起来。


眼见少年眼中混乱渐渐被一点点期待覆盖,道人只觉心一颤,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年你不过九岁,若我放任不管,只怕你会踏上前世的老路。我本只想照顾你平安长大,但那年中秋你做了月饼,桂花的味道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我不得不忧心你其实仍有前世记忆……”


他的话戛然而止。




之三十五


薛洋不知道为什么晓星尘忽然就停下来,但他确实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了晓星尘的意思,即使这种明白是带血的残忍。


道人不过是担心少年故弄玄虚,另有所图,纯良无辜的表象下仍暗藏了什么阴狠的害人之术。


他一下安静下来,蓦地松开了道人的手,踉跄后退数步,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暗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已被剑气削的只剩枝干的桂树,只觉力气一点点从身体内流失——原来,世界倾塌的一瞬也可以不需要山崩地裂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也可以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因为无法抵御、无法抗拒、无法逃离。


他想着原来这些年始终是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道人其实从未信任过他,而他在地牢受尽酷刑时,却仍念着那个不再伤人的诺言,像是漆黑天幕中倾泻下的一点微光,竟也觉得安慰。


原来那些人真的没有说错,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人珍视过他。


那个曾经对他一腔热忱真心相待的人,其实早死在了多年前的义庄里,剩下的从来都是和他有数不尽理还乱的恩怨纠葛的仇人,就如同这物是人非的义城,这变了味的米酒汤圆,这满庭院再也回不去的花。


他忽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思绪万千,薛洋笑声仍未止,他像是要笑尽这一生一世的命运捉弄——天空中的鸽子被惊飞,只留下几道灰色的痕迹,四周一片哗然,竟密密麻麻涌出了不少江湖人士。




之三十六


义庄眨眼就被团团围住。


道人一惊,显然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跟他来这儿的,但怔忪间闲言碎语却如飞花般飘入他的耳畔——


“我就说他下不了手吧,都那么久了那小子脸上连道划痕都没!”


“可笑明月清风……搞不好薛洋就是受他指使去夺阴虎符的,师徒俩狼狈为奸,他分明就是想把阴虎符据为己有!”


……


这些人个个手持利刃火把,神色贪婪嫉恨,却只围在义庄外窃窃私语,显然也是忌惮薛洋手中的阴虎符,和传闻中能驭令万鬼的力量。


少年不再笑了,他问晓星尘,“还不动手吗?”


晓星尘却不知为何,愣在了原地。


少年笑着面对那些喊打喊杀的人,手里随意轻松地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物件,正是阴虎符。


他道:“你们多少人是来抢这个的?好吧我也不问了,我今天不用这个,你们跟我好好打一场吧,一起上也行。”


他说不用便真的没有用,眨眼间敏捷的身形就闪入了人群。


只是人多势众,薛洋灵力本就不高,更是没修炼过道法,混战之中,他就像个疯子,横砍竖劈,根本不管自己受没受伤,宛如单纯的发泄而已。


没多大一会儿,他的脸上就挂了彩,身上也有多处流血。瘦弱的身影就宛如一道黑烟,眨眼就要消散在人群中。




之三十七


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人,晓星尘心中却突然一动。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他刚才话语的停顿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话语之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恍惚间是那几页写满他名字的宣纸,少年眼中似有水光晕开,他试图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什么阴谋诡计,却只瞧见了一点点星辰荟萃,赫然聚成了自己的倒影。


是,他开始对薛洋不是没有猜忌,可他试探也试探了,冷落也冷落了,又为何在有答案时不曾将少年丢回小院,反而又教他读书又替他调养身体,一过就是数载?


那年他见雨下得大,不知不觉走到了薛洋的住处。他看见那个小少年仰着头站在庭院里,连一把伞都没有打。雨水落在他脸上,聚集成束又流下,明明身上都湿透了,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打伞站在角落,竟也伸出手来触摸那片雨幕。那一天的雨,落在薛洋身上,也落在晓星尘的伞上,也从晓星尘的指尖滑落。


他想起少年问他能不能在他成年后给他一个机会,他记得当时的诧异和惊慌,但惊慌中包裹的那么一点希冀却是在这个时候被想起。


是了,是了,在他的梦里,原来也曾为一个黑衣的少年撑过一把油纸伞。




之三十八


霜华的剑气裹挟着他混入了战局,像有自己意识般为薛洋挡下了背后的一击。


这一下倒坐实了袒护薛洋的罪名。


少年极为惊讶地抬起头,但尚来不及反应的一瞬,却是伸手将道人推了出去——就像是纵使到了此时,他也不愿连累他,要同他划清界线一般。


但薛洋分神的这一刻,左胸口却是空门大露——谁都不是蠢人,又有谁真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围堵手持阴虎符之人?于是道人只看见少年胸口爆出极为艳丽的一朵血花,整个人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等到晓星尘再回过神来时,霜华剑意已是喷薄而出,震碎了周遭一切,江湖人士纷纷退出了数丈外。


唯有一杆瘦骨缓缓倒在道人怀里。




之三十九


“下雨了。”薛洋笑着说,一点红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晓星尘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彻底阴沉下来,雨珠密密自天而降,眨眼就把刚才被剑气席卷的牡丹花瓣和桂树芽打到了泥里。


强大的灵气将晓星尘和薛洋两人包围,没人再敢靠近。


少年闭眼伸出手,任雨珠从他指尖穿过,然后他弯了眉眼,又问道:“晓星尘,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就不怕他们说你袒护我?连你也要杀?”


道人这一瞬却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中,他有些茫然的抬头,右手握紧霜华又放开,不敢去触碰少年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不能失去他,又像是不明白明明答应了要“给江湖一个交代”的他为何又像是有了意识般将少年护在身后,此时心如同撕裂般沸腾哀鸣。


薛洋与他两世相伴,又听过那么多刺透人心的真相,自然是知道他有时心软纠结的老毛病,他微微一笑,明白自己终究是等不到这个答案。


他忽道:“雨更大了。”


在晓星尘迷惑的眼神中,他用尽力气道:“你也别误会,我推开你并不是担心你被他们污蔑和我同流合污,这一世你道馆被围还要身败名裂。我只是,我只是……”


血沫呛住了他最后一句话。


他只想起道观中的雨,这些年他冒雨跑去书院时,总静坐在桌旁等他的道人。他伸出手,再一次迎向千万道纷纷雨幕:“只是想起这一世,你好像从来未为我撑过伞。”




之四十


姑苏也在下雨。


魏无羡还在捣鼓那天捡回去的残片,他实在是绞尽脑汁,但也没想到薛洋究竟是如何修复阴虎符的。


他走到门外,檐角雨水聚集成线,落地处宛若散珠,滴滴泣泪、粒粒成伤。


蓝忘机将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上,道:“二哥哥,我还是想不通。我炼制阴虎符的时候用的材料是世间仅有,那玄铁内部似有筋脉疏通,于是能容纳承受阴气,薛洋究竟用了什么做阴虎符的另外一半?”


蓝忘机不通鬼道,只是用淡色的眸子看庭中雨幕。


魏无羡伸手,雨滴落在他的指尖,他手指一凉,抬手时雨滴顺着手腕流进衣袖,他看见他腕处青色的血管和用力时突出的骨头。


——筋脉?


他突然急匆匆地跑回屋里,又拿起那残片看了几眼,瞳孔忽地剧烈收缩,惊出了一身冷汗。事不宜迟,他转头对蓝忘机说:“二哥哥,帮我给小师叔传书!如果没有猜错,薛洋是用自己当了阴虎符,他将自己炼化成了阴虎符的另一半!如果真是这样,薛洋和阴虎符便是一体,无论是哪个死了毁了,另一个都会消亡。”


蓝忘机也是一惊,他凝气掐决,半空中顿时出现了一只蓝白色的灵蝶,灵蝶翩翩而舞,眨眼带着消息飞越河山而去。




之四十一


濒死垂危的寒雨中,却隐隐又有几分那年盛夏的炎热。


多年前的义城,他瑟索进道人怀里时,倾盆大雨仿佛一瞬不见了踪影,道人清瘦的怀抱如同点了千万个暖炉的温室,他忽道:“晓星尘,其实你知道吧……”他脸色泛上一点红:“我不喜欢带伞其实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等我给你送伞?”


道人似并不意外,雨势无穷无尽,但他只笑着把怀中少年搂得更紧了一点:“那我就一直给你送伞,只要下雨,只要……你在。”


“这可是你说的!”少年眼一亮,又伏在道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可活不了那么久……”道人失笑。察觉到少年的失望,他故意一滞,方又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不过,这一生一世,怕还是可以的。”




他极慢、极慢地闭上了眼。


时间太久了、爱恨情仇太多了,折磨得人太累了,好像能抓住的只剩下最后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忆。


半块阴虎符自他手中滑落,还有少年轻如蚊呐的最后一句话:“那么我遵守承诺,这个……就交给你了。”


四周声响一瞬远去,黑烟萦绕散开时,冰冷铁器也应声而碎。


——他想还他一世清名。


——他想要他再无连累。




之四十二


这一刻,害怕失去的慌乱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满腔道义,晓星尘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黑烟却从他的指缝间逸走,只剩茫茫大雨穿透了掌心,又消失在冰冷的泥里。


他的怀里空空的,一只蓝白色的灵蝶却穿越雨幕而来,停在他的面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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